一柄寒归

经常消失,经常断更,可能没有结局,也有可能会有结局

【all离】星汉灿烂



预警:

剧情纯属胡扯,存在私设,只图爽快请勿掐架。


私设:

1.毓霄为第一季性格,和第二季的毓骁并无关系。

2.毓霄脸私设为宇文护。

3.对某个角色极其相关很恶心,私设为钧天三个国家,心里有数的人请点x,别恶心我也别恶心你自己。

以上预警看完且接受后,祝你阅读愉快。




(一)


遖宿王的弟弟,流连花丛,处处留情。


传闻颇多,倒也没有愈演愈烈的趋势,毕竟只是一个王爷,又无倾城之姿,傲人之才。


说到底只是侧妃生的儿子,侧妃不算得宠爱,一朝承欢,生了一个儿子,容貌平平,资质也平平,做个王爷就一眼望到了头,养废了,养好了,都无甚作用。


一个阳光灿烂,春风温软的日子。


毓霄在王宫的树上坐着,他常在这里,看城楼底下的士兵正在操练,铁甲黑亮,兵器冷厉。每一个人都是紧绷着肌肉,带着杀气。他们一国向来尚狼,狼永远聚集在一起,野性,阴狠,霸道。


尚狼,尚武,尚的是天下共主的位置。


他衔着草根,微微眯起眼睛。远远看去,有一个蓝衣的人影而来,弱柳扶风,分外好看。


遖宿是极少见这样的人的,虽说与外界风俗习惯大致相同,但是各方水土养一方人,遖宿民风较之而言更开放,连女子都是风风火火,张洋恣意的样子。


待走近些,毓霄笑了,是个少年,而且是一个很漂亮的少年。


清清冷冷的气质,寒若冰霜的神情,孤傲挺拔的身姿,簇拥在墨泉下如画的容颜,七分娇弱,三分苍白,却是十分的风华绝代。


少年走到树下,大捧的梨花顺势飘落满头满脸,雪色的梨花缀在蓝衣之间,挟着那淡若无波的眼睛不忿的看向树上的他。


他顿时意识到,这无声的凝视背后的话。


毓霄跳下树,功法不精,被树根崴了脚,他半撑半倚,轻佻,轻薄:“本王爷,见过小美人。”


说的颠三倒四,疯疯癫癫,少年不禁皱紧了眉头,他不善于应对这样的人,侍从极聪慧的,挡在两人之间,忙不迭开口:“王爷,这位公子是来见王上的。”


毓霄轻轻侧身:“你们走就是。”


少年走近时,他看到自己的身影在黑眸里显现,随即他俩交叉而过,而他的手轻佻的抬起,顺着青丝一挽而过。


“你!”少年终于不似霜雪一般冰冷,而是有些气急。


箫直击面门,他躲闪不及,眼角重重的一痛。


“你真不知好心,”毓霄还有闲心,紧攥的手打开,上面是几瓣梨花,静静的躺在手心。“遖宿可没有簪花去见王上的习俗。”


他也不想想到底是谁先扑了别人一身的梨花。


少年眼里满是不忿,他注意到少年握紧了手,一丝血腥气传来,那眸子又重新归于平静。


看着远去的身影,掌心的梨花随着舌尖卷进口中,咬碎了,隐隐中的苦味。


“久别重逢,小世子。”


初春的夜,风是极放肆的样子,满园的花经不起这样的吹打,不堪一击的零落几片。


书房的灯明明灭灭,毓埥看完奏折,月已中庭。


微黄的灯光下,慕容离已经沉睡,以手撑头,墨泉倾泄,掩不住其绝世的容颜,他看着出了神,情不自禁的伸手……


毓埥极快的抽回手,如果他再慢点,那把剑会毫不留情的断去他的手指。


香炉中的香气还未燃尽,暗香浮动,犹如在勾着几分情欲围着两人之间扩散。


毓埥的喉咙动了动:“你很像你娘。”


慕容离面容平淡:“那又如何。”


他的母后倾城之姿,善舞爱曲,大婚之时与天地争辉,连远道而来的共主都为之驻足。而他遗传自母后的脸,在很小年纪,就被共主赞叹过一句尽态极妍,这其中的欲望他当然懂,这副容貌只引来不少麻烦,不由得他冷下腔调。


“我只是很想她,”毓埥见慕容黎看向他,有点探究的意味,他移开了话题,“来了遖宿,你想要什么?”


“你想要什么?”慕容黎反问。


毓埥闻言,握住了他的手,往怀里带去,两个人同时倒在软塌。他俯身在微凉的墨发里嗅了一下:“你。”


他想过了,他要把这只蝴蝶困在他的宫里,永远也出不去,瑶光没了,还有遖宿,他哪里都去不了。心思一动,便如杂草一般,张牙舞爪的蔓延出想法,恶狠狠的,是欲望在主导。


慕容黎的眼神只是淡漠:“那你想要这天下吗?”


“自然也要。”


他可真是贪婪,江山和美人,他都要。


他的欲望过于明显了,慕容黎的剑毫不留情的破开两人的距离,他收回剑:“如果,你真能帮我报仇的话……”


最后一句,轻的似乎要碎进风里:“我答应你。”


谁都没有想过,引起钧天大乱,掀起诸国纷争这层血淋淋面纱的,并非善战的将军或是用谋的士子,而是一位楚楚可怜,泫然欲泣的红衣箫师。


烛火下的几句私语,造就了一段触目惊心却又转瞬即逝的历史。


钧天347年,慕容黎化名为慕絮,以箫师的身份,进了天玑的王宫。


(二)


毓埥爱过一个女子,一个足以倾倒天下的女子。


七岁的毓埥,是所有同龄人最杰出的男孩。他的马儿比所有马都要快,他的箭永远都正中红心。


很多人惧怕他,他一旦失败,下一次会千百倍的碾压回来,将人狠狠地踩在脚下。


他是我遖宿的骄傲。


遖宿王曾经骄傲的举起他的手,眼里闪烁着近乎痴迷的目光,他的儿子,将带领他们一国,将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,废物踩在脚下,拿回天下共主的位置。


一日,草长莺飞,是个很适合打猎的日子。


毓埥一头扎进森林里,他看见一只白鹿在树丛里跳跃而过,一箭未成,再次搭弓射箭,却也未中。


从未如此失手,他被激起兴致,不顾别人的劝阻,策马扬鞭抄着小路而去,待他找寻白鹿之际,见天色已晚,白鹿哪儿还有什么踪迹,倒是不远处还有处处狼声。


不好,他心下暗道,弓箭不够,疾风也已经累了,如果真遇到了狼群,他会很危险。


忽耳边传来树丛颤动,他搭弓,紧紧盯着颤动的树丛。黑压压的树丛再一颤动,是那只白鹿,紧紧的盯着他,不消时,它忽然转头,紧盯着另一个方向。


那个方向隐隐有光,他逐渐逼近时才发现是浅绿色的灯火,近了,还有一袭浅青色的衣衫,衣袂在微风在飘扬,一路行来,飘逸如鬼一般。


灯,就掌在她手里。


她的笑容温和,甚至有点宠溺的,仿佛漫天星光都撒进她的眼里。又是疏离的,似乎将冰雪融进了骨子里。


“是遖宿王的孩子吗?已经这么大了。”


她声音淡淡的,毫无起伏。毓埥被她拉着,离开了那座夜里危机四伏的山,他只记得她的手很凉,柔若无骨。


后来才知,救他的人是遖宿王室的人,她是蝴蝶夫人,他的父亲,毕恭毕敬的喊她……


“姑姑。”


他知道父亲爱蝴蝶夫人,像神一样爱着她。当他梦里也梦到蝴蝶夫人在树下柔柔一笑时,他知道,他也爱上了她。


那个极美,极冷,极痴的女子。


蝴蝶夫人爱蝶,爱的如痴如狂,她喜欢这种漂亮的小生物,那些蝴蝶也愿意在她身上停留,栖息,仿佛和她一样做着旁人不可说的梦。


“他老了,毓埥,你会做王上,”她抚摸着蝴蝶的翅膀,淡淡道,一点也不避讳旁人,也是,遖宿王得不到她,转而其他的温柔乡,他沉溺在温柔乡里,一概事务均扔给了太子毓埥,“这是很好的事。”


因为刚封为太子,毓埥有许多事情要做,更要强压某些不和谐的声音,这一忙,就忙过了一个冬天。身形似乎一夜之间就长大了,引来不少女子或明或暗的示爱,他忙于政事,不知道碎了多少姑娘的心。


他再来时,蝴蝶夫人正站在那棵梨花树下,点点粉白落在她的脸上,说不出的轻灵。


“我要走了,毓埥。”


毓埥的脚步顿停。


“我要去瑶光。”


不可以,不行,他几乎要冲出口,毓埥张了张嘴,他看到了她笑的是那么开心,心忽然就软了。


蝴蝶夫人浅笑:“有个人,他说他属意我,要娶我。”她笑起来那么美,连桃花都输给了她的女儿情态,“我好高兴,毓埥。”


毓埥不知是怎么回的寝宫,遖宿拦不住蝴蝶夫人,她是一只蝴蝶,怎么穷追堵截也没有带她回来。


后来,再听说,瑶光王后来历不明,是瑶光的王上外出狩猎带回来的女子,大婚之时天下人才得见她真容。只说是风华绝代,十里繁花都要逊色,连天边红霞都化作她衣上点缀,一双如墨眸子仿若可倾倒众生。


那怎么会是常人的眼睛,唯有山中精怪才有。


钧天347年,共主身死,一朝城破,王城沦陷,瑶光的王上早已战死在城楼之下,那位风华绝代的王后,遥站在城楼上,一身白衣,满头珠钗摘下,墨泉倾泻,她那双眼睛依旧垂怜,却早已不似当年,眼里的爱促使她要追随着王上而去。


“别跳!!!!!”


随着城下将军的狂吼,那个极美极善的女子如羽坠下,在瑶光的土地上落出一朵极美的花。


同年,遖宿王传位与太子,毓埥登帝位。


他回到那座山上,白鹿照常睡在树下,蝴蝶依旧飞舞,养它们的人却已经逝去了。


“轻愿,”蝴蝶夫人的本名,他是喊过的,只不过让夫人敲了头,才不情不愿的改了,毓埥眷恋的抚过树枝,“我很想你。”


“可她一定不想你。”头戴面具的男子从树的另一边走来,面具后面的眼睛满是嘲讽,“她脑子里只有爱,怎么会有你。”


“你是没有事情做了吗,夜枭。”


“我可是刚杀完人回来的,”夜枭耸耸肩,斜倚在树边,“反对你的声音已经没有了。”


“那就好。”毓埥收回目光,他谋划多年,至今不可能因为一些陈旧派就轻易放弃,“慕容离,你觉得他怎么样?”


怎么样?还能怎么样?夜枭向来看不上毓埥的多疑,索性信口开河,贱言贱语。


“是个小美人,身子又软,”夜枭隐在面具后的眼睛充满嘲弄,“和蝴蝶夫人很像吧。”


“毓霄!”


毓埥忍无可忍,他重重喊出暗卫的真名。


名为夜枭的男人,遖宿上上下下为之恐惧的暗杀组织,神秘莫测的暗卫首领,谁能和那个整日孟浪的王爷想到一起。


“王兄怎么做,我这个做弟弟的,只听命行事。”毓霄跪在地上,仰头对着毓埥一笑,“对不对,哥哥。”


自己的哥哥真是昏了头,他被蝴蝶夫人迷住了,意乱情迷。


他对蝴蝶夫人没什么兴趣,对毓埥的野心更没有兴致。


毓埥对他没有办法,他们两个的兄弟感情还比不得上下级的忠诚,他也乐于自己做个臣子。手足相残,历来王室都有这么几出,他实在是不屑。


相比而言,他对慕容离更感兴趣,这个小美人实在是有趣好玩的很,笑不及眼底,冷也不及心底,他惯会透过那层雪制成的幕纱去看他一经招惹就要生气的真容。


从毓埥那里出来,他专门进了王宫,房门连敲也没敲,毓霄堂而皇之的走进去,差点被棋子打到眼睛。


“谁?”


“我是……”他想了想,“我是毓霄。”


慕容离已换好衣服,覆一袭红衫,从毓霄的角度来看,楚楚可怜。


“你要去哪儿?”


“天玑。”


“你要走了,就没有打算对我说什么话吗?”


那抹红影轻轻瞥了他一眼,又移开了目光:“你对我带着面具,我又为什么要对你说话。”


“我知道是你,”毓霄心里有个声音,不经细想就说出口,“你果然来找我了。”


他心一动,忽然摘了面具,面具下的脸,堪称俊美无双。


慕容离似乎早已料到面具下是怎样的脸,没有半分惊讶。


“你不觉得奇怪?”


“前几日救我的,不就是你吗?”


慕容离淡淡道,说到底,他也是第一次从王城里出来,免不得被人为难,当没有权势的时候,过人的容貌就成了危险。


他抱紧怀里的箫,不敢睡,更不敢闭眼,蜗居在狭小的马车里。


一日,一只腥臭的手将他扯下轿子。男人的胡茬逼进,眼睛里满是深深的欲望,只是未近身,他的眼睛猛然张大,那把箫从中间裂开,寒凛的剑光将惊恐的脸照亮。


慕容黎的手里握着箫,箫里藏着剑,剑……


正插在那个男人的胸膛里,他用力一搅,把心搅成肉酱,血喷在他脸上,映着他的脸仿若厉鬼一般。


“杀得好。”一道声音传来,慕容离微微侧头,落入眼前的人恍若一枝黑箭闪过。那人面容俊雅,一双细而长的眼睛,似笑非笑,有种看轻红尘的倦怠和风流。更关键的在于,他身上还有很重的血腥气,在刚才的一瞬间,周围的人早已被他一刀结果。


“谁?”


那人把慕容黎带进怀里,抽出的剑重新被塞回他的手里,带出的血花一并被那人用衣袖挡在外面,把他禁锢在怀抱里。


挣扎被那人轻易压制,那人抬起慕容离的下巴,被惊艳的喃喃自语道:“果然是一双足以湮灭红尘的眼睛。”


眼睛,又是眼睛,他瞬间冷了眸子,调转了剑往那人身上捅去,只是手瞬间疼了。


那人反扣住他的手,迫使他松手,弯腰把人抱起来。


“松手!”


“不松。”不仅不松,他还故意往上颠了颠。


七分调戏,三分温柔,十分孟浪。慕容离皱了皱眉,却忽然柔和了眉眼,冰雪初融。他一时有点入迷,不防冷锋瞬间直面,慕容离借机从男人怀里跳出来。


毓霄轻轻拭去脖间的血痕。


“算了,不跟你计较,我在遖宿等你。”


慕容离捡起地上的箫,小心翼翼的擦干净,他的脸异常白净,他紧紧的盯着逐渐远去的身影,嘴角真正的勾了一勾。


他知道,遖宿按捺不住了。



(三)


“你跟着我做什么?”


“我喜欢跟就跟着了。”


王府一律称王爷病了,概不见客,毓霄庆幸自己平时没有人缘,消息放出去也无人去关心,因此更心安理得赖着不走。毓霄早就揭去那张平平无奇的脸,直接住在慕容离这里。反正他觉得只有慕容离能看他的真容,这就够了。


他这番心思很巧,可慕容离是个全然没有心的人,心思也是白费,毓霄乐此不疲,天天腻在他房间里。见慕容离梳头梳的急了,有些重的把梳子反扣在桌上,毓霄轻笑一声,从背后探出手,替他梳起头来。


“报仇都安的下心,怎么到梳头就急了?”


慕容离的头发很软,都说头发软的人,性子也软,说这话的人一定没有见过慕容离。毓霄将头发握在手里,滑润的,也是柔韧的。手上有一分泄力便前功尽弃,散落一身,难怪他急。他略使了些劲,将一把墨泉挽了挽,拗了个发髻,避过慕容离手中的玉冠不拿,抬手取下自己头上的黑玉簪,替他簪上。


“我跟你去天玑。”


慕容离猛然回头,发丝扯的生疼:“不可。”


毓霄胡搅蛮缠,又有功夫傍身,慕容离是个小狐狸,狡猾是天性。毓霄则是像一条蛇,没来得及抓住他的七寸,便被他轻而易举的束缚住,对着弱点嘶嘶的吐着信子。


他只好转而说起:“我不会对你们遖宿不利。”


“遖宿和我有什么关系?”毓霄轻佻的撩起他的头发,“我只是对你上心。”


天玑最近一位红衣箫师风头正盛,听说在宴席一曲惊人,箫声有十分悦耳,人是惊世之容。


求见的人络绎不绝,毓霄温和的一一请出去。


所谓温和,署长听着里面霹雳哐啷的一顿砸,而后,毓霄一手拎着一个小厮,头也不回的扔出去。


这是今天第十八个了吧,署长望天,这美人美则美矣,可性子着实冷淡,再贵重的珍宝一律赏出去,再尊贵的人见也不见,国师都碰了一鼻子灰。


他起身小心的陪笑,在小厮面前回转了几句,毕竟他屋里那尊白玉佛像可是稀世珍宝,没有慕先生的大方,他这辈子都拿不到。


月下,等美人。


灯下,看美人。


慕絮也不是谁都不见,他与天璇来的使者颇有共同之言。


夜深,公孙钤早就摆好了棋,就等着慕絮施施然下了一子,便开始琢磨。


慕絮不仅箫艺出众,下棋更是一绝。


“这次,我怕是又要输了。”


“公孙先生只是过于良善,就如上一盘棋,我步步紧逼,先生不设局,偏要退让,只愿意断一些无关紧要的路,自然由得我胜,”慕絮浅笑,“若是先生心硬一些,倒是更难缠。”


“慕公子难不成会以棋风看人吗?”公孙钤看着大局已定,索性收了厮杀的心思,“愿听其详。”


“公孙先生,初次与你对弈,棋风纵横无畏,手法老练,世家大族再是怎么没落,境界也要比常人要好一些。再者,与仲兄处处小心不同,想必天璇的丞相对你赏识,使你抱负得以施展,。”


“慕公子果然是一颗玲珑心。”公孙钤抚手笑道,他这次出使天玑,不仅遇到能一起共事的仲兄,还结识了一位知他心思的慕公子。


“但是公孙先生心思虽然缜密,却过于温和,虽有杀意,却总是不愿赶尽杀绝。”慕絮落下一子,“做人心胸坦荡,却并非适用于棋艺,你输了。”


公孙钤摇头:“罢了罢了,我认输,这棋,我是下不过你。”


“没什么,侥幸罢了。”


慕絮的迎客之道,到底是惹火了天玑的国师,趁某日毓霄不在,十几个人闯进典客署,大有强行带走的架势。


即将带走之时,典客署来了意想不到的客人,此人一来,为首几个人的手不禁停了停,他们是听命行事,倒也犯不着和王上的心腹有冲突。


几人心思一样,当即收了手。


慕絮却突然道:“几位这就要走?怕是不好交代吧。”


几个人一时不察,眼睛顿时挨了一拳头,毓霄不知何时回来,对着他们歪头一笑。这区区十几人,在毓霄手底下是过不了几招的,但他今日貌似是以打人为乐,直把人几乎揍成猪头,齐之侃看了几招,也突然加入战局,两个人合力,场面可谓好看有趣。


“多谢齐将军。”


“举手之劳,不必挂怀。”


本来这就没有什么,齐之侃今日只是追某个从王宫里逃出来的刺客,追踪在此地消失,进了门撞见这事,才出手相助。见此事已了,他把目光放在毓霄身上,若是没记错,这位带着面具的公子从未出过典客署,偏偏今天出了门,王宫里又来了刺客。


他起身拦住了毓霄:“敢问这位公子今日去哪儿了?”


“你管我去哪儿?你们天玑还不让人出去走走?”毓霄神色如常,从怀里零零碎碎的掏出什么玉佩,发簪的小玩意儿,直接在齐之侃面前晃,“买东西也犯法的?”


慕絮伸手去拽了拽毓霄,示意他闭嘴吧,毓霄无奈地翻了个白眼,转身回了房间。


他转身对齐之侃抱歉的笑了笑:“将军要找人,介意我随行吗?”


慕絮,看起来不像外面说的冷淡。而且,是个很聪明的人,心细如发,齐之侃想着,那些人只是听命于事,若无功而返,免不得被国师惩治,可顶着一身的伤回去,无非是能力有限,皮肉伤总比府内那些伤骨不伤肉的酷刑要舒服些。


一阵风吹来,挟着柳絮,不经意些就要眯眼。齐之侃侧过身,见慕絮已经闭上了眼睛,他试着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慕公子?吹到眼睛了吗?”


“哦?没有,”慕絮摇了摇头,嘴角漾起一点笑意,“云蔚泽的风,吹起来有种很舒服的感觉。”


齐之侃无甚明了这样的意思,却听他淡淡的音调,像极了在怀念谁,只是他的笑实在安逸,一时间在他眼里,不舍移开。缓缓地,风停了,齐之侃也没有意识到,他稍微屏住呼吸,慕絮侧了侧头,睁开了原先闭合的眼睛。


他的眼睛很冷,像极了雪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,把原本的安逸撤去十之八九,又是那个淡淡的笑意不进眼底的箫师,齐之侃有点可惜。


“听说这次立国大典的时间,是国师驳回了王的意思,说是时间不好”慕絮又问:“天玑信命,可比王要重要的多。”


“三国之中,又有哪个是彻底信不得命的。”齐之侃感叹,他向来不信鬼神之说,偏偏又在这个以卜为天命的天玑,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笑话。


慕絮笑笑,没接话:“国师未必算的准,我有一言,齐将军全当听个乐子吧。”


“什么?”齐之侃不免好奇。


慕絮的嘴巴开开合合,声音几乎低到听不见:“天玑王,没有共主的命,齐将军倒是有将军的命。”


“你说什……”齐之侃勉强听清了什么将军,还未仔细听,猛然被慕絮撞个趔趄。


“小心!”


声音戛然而止……


公孙钤和仲堃仪原本盯梢的刺客,出剑也仅仅是一刹那,他俩忙不迭起身,眼看着冷锋冲向二人。


谁都想不到那一剑是慕絮挡的,如谪仙似的仙人,下一秒剑锋刺入肩头,血如泉涌,散成一片血雾,将梨花染成绯色,脆弱,妖冶。


刺客刺杀成功后,便自尽了。


慕絮躺在齐之侃怀里,脸上血色尽褪,眼看着就要晕过去。众人的思绪忽然断了,齐之侃忙抱起慕絮,往房间里赶去,公孙钤则是迅速去往自己房间,仲堃仪原本想跟,忽然想起什么,直冲往署外。


慕容离的梦里,今日少见带着一丝潮湿的水气。


瑶光多雨,一下雨,几乎是要顺着肌肤钻着凉气,慕容离裹着狐毛织就的披风,白生生的,他钻进羽琼花丛里,几乎要看不清他的脸庞。


他是不开心的,阿煦在家养病,没人陪着他,有个人好像也走了,临走前特意嘱咐他不要乱跑,没人会带他回来,在梦里他记不清了。


“这不是小离么。”循声望去,慕容离扯了扯披风,忽然后悔这次出来。


他是有些害怕共主的,就好像,在透过他去看别人,也像在看一样猎物。


“瑶光,毕竟不如钧天,小离,跟我去钧天吧。”


共主的声音飘飘忽忽的,雨幕忽然大了起来,织成网,几乎把他们两个笼罩起来,绵密的雨丝绕在他的手腕上,挣不脱,他想跑,脚下却似生了根。


“王上,瑶光郡主有请。”梦里来了第三个人,脸模模糊糊的,看不清,他也记不清了,只感谢他来的及时。


慕容离记得他似乎叫裘振,跟着共主后面,冷静的,看向他们都有几分不忍和怜悯。他不懂裘振的目光,裘振没有跟着共主离开,那双不忍的眼睛落在慕容离的箫上。


“小世子的箫吹的极好。”他忽然道,“王是天下的王,”


“裘振,我是世子,如果想要什么,我可以给你。”


全当做谢谢了,慕容离在梦里想到。


“那,世子,我想要……”


对了,他想要什么来着?


慕容离皱了皱眉,头突然强烈的疼了起来,剧烈的痛楚让他下意识的扭动起来。


“按住他。”


慕容离顿时陷入一片黑暗,只觉整个人被抱在怀里,指尖传来一股彻骨的痛,猛然的刺激,逼的他倏然睁开眼睛。


“庚……”


还未说完,便被人提前截下话:“慕公子,你怎么样了?”


“我无事,谢谢仲先生。”


仲堃仪幸而认识一位天玑的神医,医者仁心,听闻仲堃仪上气不接下气的讲完,拿起医箱就往典客署赶。幸的公孙钤手上的家族秘药止血效果很好,神医来到这里,只是把梦魇中的慕絮施以针灸刺醒就可。


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,也算是个闹剧,慕絮的伤并不算重,运气好并没有伤到骨头,只是伤口看着可怖了些。四个人原本就有结识之意,只碍于没有机会,在慕絮的房间里相谈甚欢。齐之侃才知,刺客原是天枢那些老一派派来的,原本想趁着机会杀了这个新生,仲堃仪与公孙钤原想设计抓住他交由天枢王处置,谁成想,他今日竟对齐之侃出手。


今天的事说来都很巧,四人聊的热火朝天。要不是毓霄表现的过于想赶客,那三人还想留下来对弈几局。


“一次伤,换三个人。”毓霄凑近慕容离,看着这张与世无争的脸,“好计谋。”


慕容离抬眼,弯了弯嘴角:“就是要这样,才对。”


“你倒是很会使唤我,先去王宫,还要去买这些小玩意儿。”


慕容离点点头,忽然起身从毓霄手里拿过一枚玉佩,做工勉强能看,慕容离摩挲了一会儿,他忽然道:“你如果给我编个绳子,我就带上他。”


“真的?”


“谁知道呢?”


(四)


神医最近常来典客署,署长每次都要亲自相迎,说到原因,箫师自从上次受了一剑,碍着伤口不能吹箫,那位带着面具的护卫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,只能请神医每日都要来一次为箫师换药。


神医进屋,放下医箱,细听周围没有外人后。


随即单膝跪在地上,双手抱拳,他显然并非只是神医:“参见少主。”


“起来吧。”


“是。”


庚寅站起身,弟弟比他早几日跟在少主左右,多数暗卫已死在瑶光,剩下的兄弟,顶了天枢杀手的身份,帮少主成了在天玑的最后一步。而他擅长易容之术,隐藏在闹市,一连几日已经摸清了天玑的情况。眼看着各国都要回去,慕容离也到了该告辞的时候了。


“少主,接下来要去哪里?”


话音未落,庚辰侧身闪过一枚莲花状暗镖,腰间的匕首握在手里,还未刺去,便被毓霄反手拧在身后。


庚寅也想动手,毓霄冷笑:“真打起来,你主子怎么解释这一出?”


庚寅手里的针悄然收回去,少主没有发话的意思,就说明他不用动手。


慕容离淡淡的看了毓霄一眼,他看过很多次他的眼睛,他嘲弄过别人轻易的被他蛊惑,不成想自己也是其中一个而已。这种毫无二致的眼神让他这几日的压抑一次性爆发,他推开庚辰,几步去抓慕容离的肩膀。


“我喜欢你做什么?慕容离,你真是没有心!”


毓霄自始至终都没有碰到慕容离肩膀上的伤口,他不过恶狠狠地抛下一句话,泄愤似的砸了庚寅的医箱,气冲冲的推开门把庚寅扔出去,自己也狠狠地砸上门。


到这个时候还不忘给别人做假象。


“庚辰,退下吧。”


庚辰没有听他的话,一反常态的向前走了几步,慕容离看在眼里,刻意躲开了庚辰的手。


“退下吧。”他又重复了一遍,庚辰面有不甘的退下了。


房间很快的静了下来,慕容离垂眸,从袖中摸出一截彩绳,制成同心结的模样,还没来得及把玉佩系上去。


空旷的房间里,传来低低的叹息。


慕容离病了,来似山倒,去如抽丝,这一病,秋末到了年终。毓霄不见踪影,庚辰则替了侍卫的空位,庚寅直接住进典客署,为慕容离治病。


公孙钤送了上好的补品。齐之侃听说后,送来了一件披风。仲堃仪几次上门,慕容离昏迷不醒,无奈无功而返。


夜里,慕容离又发起热来。


他身体一向很好,向来不会有寒热两重天的时候,偶尔一次,便难熬异常。脸上的灼热,几乎烧的他透不过气,身上又冰凉的没有人的体温,他一时意识不清,就坠进了梦里。


慕容离已经不大记得在瑶光的事了,每次想起来都是冲天的红,连血腥味都变得真实,几欲呕吐。索性就不常想,要不是因着前几日的事,连裘振的事他也不会记得。


猛然他梦里的瑶光还是未灭国前,他站在雾蒙蒙的花园里,有些无措,好像是迷路了,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,比现在是要小一圈,带着未脱的稚气。


他小时候,喜欢乱跑,出不去王宫,就几乎把王宫跑个遍。


说起来,他迷路过很多次,又是怎么回去的呢。


慕容离想着,两条腿不自主的乱走起来。


“小世子,再这样走,走到天黑你都回不去。”


他猛然抬头,树上有个头戴面具的少年,比自己要大一些,轻松的从树上跳下来。


“过来,我送你回去。”


少年的手是暖的,比他的手要大。少年很高,步子迈的也大,当他发现自己有些跟不上时,又走的慢了些。慕容离忍不住抬起头,擦到脸的衣袖是凉的,有湿润的水气。


慕容离后知后觉的想起,他是什么人?


他还没来得及逃走,少年突然停了脚步,指着不远处的御花园,无奈地看着他:“走到这里可以回去了吧。”


“嗯,”大概不是个坏人,慕容离心想,大概是白府的暗卫,“我要怎么谢你?”


“谢我?”少年有点玩味的看着他,忽然摘下面具,俯身在他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,“那就这个吧,送你一次,就用这个来谢我。”


哪有暗卫这么大的胆子?慕容离摸着额头上残留的热度,天还冷,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团火烧到了心里。


后来,他还是喜欢乱跑,而且专门去那些偏殿。少年总能找到他,无论藏的有多隐蔽,瑶光王宫有时候会很小,慕容离还没有和他待够,就到了自己寝宫。


“喂,你到底叫什么?”


那个人影渐渐远去了,慕容离急忙的追上去,他耳边是呼啸的风,挟着弱不可闻的回答。


“霄……”


毓霄是趁着没人才偷偷进来的,站在原地瞪了昏迷的慕容离半天。


信?还是不信?


“想起来了?罢了。”毓霄坐回去,把慕容离的手拢在怀里,“谁叫我喜欢你。”


很小的时候,毓霄就一直做着一个相同的梦,梦里他是一柄剑,他所在的地方,浮尸千里,血流成河,魔气丛生,连天上的鸟儿被魔气沾染后,黑羽化刃,利喙可击碎巨石,终日在头顶盘旋。


他大抵是一柄杀人于无形的剑,毕竟只有他一把完好的剑,其他的剑残破不堪,更别提剑灵。


一日,一个红衣仙人进了这里,他来只说了两句话。


“你就是那把魔剑?”

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
“不知道,你们叫我什么?”他暗自低语,“魔剑?”


这里太久没有人了,他喋喋不休了许久,那个红衣人索性坐下来,等他把这无尽时光里的话都吐尽了,他才想起,他是要和他说话的。


他饶有兴致盯着眼前的人“那你叫什么?”


“离。”


“离,你来这里做什么?”


红衣的上神微微皱了皱眉,似乎不喜欢他这样的熟稔:“带你出去。”


“你怎么带我出去?”他顿时来了兴趣,他在虚界待久了,自身也和虚界绑定在了一起。


离歪了歪头,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,描金绣玉的衣袖之下,伸出一只雪白的手,握住剑柄。


他故意没明说,看着白玉似的手霎时被魔气侵染了血肉,几露出白森森的骨头,他心思一转,白雾裹上那人的手,雾气是他所化,也能感知手上的触感。


冷的,嗯,也是软的。


雾气抛去,又是洁白无瑕的手。


“怎么带我走,”他愈发想挑起离的其他情绪,“你都是我救的,别想了,除非我自己愿意,你带不走我。”


“我们,打个赌吧。”


“怎么赌?”


“你输了,就跟我走。”


“要是你输了呢?”


“那我就留下来。”


不管是怎么样,他们俩都要互相陪着,这算什么赌。


不过他终究啧了一口。


“啧!”他闷闷的开口,“我听说,塑成人形要九九八十一天,你为我吹箫护卫,我修的出人形,就算你赢。”


只是呆烦了,他想。


他杀过许多人,沾染了许多人的爱恨,戾气几乎冲破了天际,六界之中,谁也奈何不了他。佛祖看着他桀骜不驯的脸,连笑都是悲悯的。


你度化不了我,他挑衅道。


佛祖微微点头,我确实度化不得。


谁也度化不了你,唯有你自己才可以。


你会遇到一个人,你会化去一身的戾气,会甘愿在他身边,会开始,想着如何会对他好。


离果真吹了九九八十一天的箫,连嘴角都流下了血丝,他依旧不肯停,执意的,连箫声都怄咽难听。


真傻,他一边在心里嗤笑,又怒骂一遍,这人形修成的可真慢!


在恍惚之中,箫终于不堪重负,从指间裂开,碎作片片木屑。一双手有力的揽过腰身,手还不怎么灵活,离唇边的血丝胡乱的擦去,嘴角被擦的一片红。


喧嚣的风停了,剑化作的人形低下头:“你赢了,我认输。”


虚境里千万年终于有人活着出来,去是一个人,回来时,身后跟着一位玄衣黑发,带着面具的男人,他挥挥手,万剑归宗,尽倾脚下。


他本就是天地初始,第一把剑。


霄出来后,才知道离是上古时代的神,别人尊崇他,又爱着他。虽然他和离打了赌,他不确定离的态度,就四处挑衅,把天界闹的人仰马翻。


月老的红绳也被他抢了一些,在离睡去时,他勾过小指,红线顺势而去,柔柔的从他指间抬起,试图绑上离的小指。


线挨上边缘,便仿佛失了力量,坠落。


这是怎么回事?


他找遍了仙君,在老君那儿终于知道了原因。


上神,也逃不过天劫之数,偏偏还是情劫。


他活的太久,劫数便越大,原本以为身边跟着剑宗,能为自己开辟出一道生路,可没成想,他出生之地,千年后本是离转世后的出生之地,瑶光。


因果相缠,连星君都占不出离君的命格。


连命格都占不出,红线,自然也绑不上他的小指。


老君深深的叹了口气,目光复杂的看向霄:“我当初卜算推演,他因缘过深,你是万剑之宗,只想你为他挡去一些劫难,却不成想,你也成了他的劫,他也成了你的。”


“你为我吹了这么长时间的箫,结果也是白费。”出生以来,霄第一次有了难过的情绪,不为别的,因为离的情劫,他帮不了,反而还缠上更多的因果。


“本就是天命,”离站在南天门,脚下便是通往人世的人世井,“无须担心。”


“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头疼。”


“我……”


话音未落,霄一掌震碎了自己的神骨,疼痛欲裂,这就是他带有记忆转世的代价。


剑气,戾气,随着神骨的碎裂,通通散的一干二净。


万剑之宗,自此消散。


“霄!”


原来他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,似乎很担心,很慌乱。


其实也不亏,他想,既然注定劫难,那天上地下,由我陪着他。


“还记不记得你许我的?”他轻轻抚了抚离的发,“我在凡间等你,一世不来,我便多等几世。”


他趁离松懈,猛然吻上离的唇,趁他眼睛睁大之际,露出他的真颜。


“记住我的脸,一定记得我,我会来找你。”


意识残留之际,他恍惚听见那人轻轻一声叹息。


“你要睡到什么时候?”


梦里的红影与面前的人重叠,他终于看清那个银河边上以星辰为棋的少年,其颜连天下仙娥都自愧不如,他不禁微笑,前世,今生,他在梦里想的,心里记挂的,如今尽在他的眼里。


“喂。”


慕容离微微皱眉,毓霄私下从不好好喊他名字,就偏要气着他,逗他难道很好玩么?


“何事?”


“你觉得我怎么样?”


说话间,他猛然靠近慕容离,似要吻上,他侧头躲去,似乎听见那人唇间溢出来的浅笑,颊边一凉。


唇轻轻点在一边,带有笑意的一咬,留下一个隐隐的牙印。


慕容离猛然坐起来,雪色的脸霎时渡上一层淡红,只是一口气不顺,便咳的昏天倒地,毓霄无奈的替他拍背。


慕容离胡乱的顺好气,带着湿漉漉水汽的眼睛瞪他。


“讨嫌!”


毓霄得意趁他箫中剑抽出前避至门前:“别生气呀,我只是来讨小时候的债。”


从前的事,毓霄做的轻巧,一笔勾销。


没几天,慕容离的病好了,毓霄凑在他身边:“小离儿,我从遖宿带回来一样东西。”


毓霄献宝似的从怀里拿出一个瓷青的药瓶。


“这是什么?”


“听说,吃了就会忘记前尘。”


慕容离闻言望去,见毓霄笑的贼兮兮的,又随即转过头:“我不需要他。”


“我知道,所以我陪着你。”慕容离闻言望去,见毓霄笑的贼兮兮的,嘴巴轻轻动了动。


终究他什么也没说。



(五)


公元352年,天玑战败,那位有将星之名少年将军死在截水城,举国哀痛。


同一时间,齐之侃被一匹马带着,一路行进瑶光废都。


瑶光的王宫几经风雨,早就破败不堪,齐之侃远远看见城楼之上的身影,依旧单薄。五年不见,慕絮似乎从未变过,他指了指旁边的酒杯,上面已斟满了酒。


齐之侃坐上前,自顾自地先喝了一杯。


慕絮带的酒,没什么酒味,不烈,相反是甜味的,入口绵软。这样的酒,这样的时候,不合时宜,但也相得益彰。


“你是不是没有猜到是我。”


“实际上,我猜到了。”


他不是第一次来瑶光,三年前来过,为的是三国之盟约,遖宿屡屡挑衅,不得不联手抗敌。


进瑶光之前,他遇见了慕絮,只不过慕絮没看到他,站在城楼之下,由着毓霄取了他的箫,迎着月光以箫为剑,舞了一段。


慕絮笑了,冰雪初融,莫过于此。


初相识时,他以为慕絮是个斯文内向之人,娴静清冷之中,连笑也是淡淡的。岂知时间愈久,他越看不清其人的真面目,楚楚可怜之下,是如云一般多变的心。有时闲雅,与公孙对弈几手之内便看清棋路,若不是公孙拦着,他几乎要把公孙的心思剖析清楚,有时淡漠,他知道公孙对慕絮上心,慕絮……似乎是客气居多,有时则是嘲讽,看谁都是一样,掩在蝶睫之下,如果不专心留意,压根不会发现。


有时,齐之侃靠自己的敏锐,凑巧看见了一些,慕絮偶尔也会像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儿,悄悄的去看毓霄,露出一点得意。


他猜不透慕絮的心思,所幸慕絮也不喜欢猜他的,这是好事。因为齐之侃将心思藏在很深的地方,世人知道他忠君,也知他义气,他把一点出格的心思放在心里,不打算说,也不打算做。


说来说去,不过是一点。


等一个人回应,能等到的才愿意说,等不到的,叫绝望。


毓霄属于前者,他属于后者。


“你以为我是遖宿人吗?”


齐之侃摇摇头:“我原先以为,你是遖宿的人,现在,我反而看不清了。”


“我?”慕絮忽然笑了一下,示意齐之侃喝酒,他慢悠悠道,“我是瑶光人,我原名叫,慕容离。”


慕容离?


“你是那个跳楼的世子?”


“是,也不是”慕容离指着城墙,“先是我父王死在了城下,我母后跳了下去,替我跳楼的那个人,是阿煦,本来再过两年,他就可入仕,不再做我的替簪了,可他还是替我跳下去了。”


“原来他是你的替簪,难怪天璇看不出来。”


“是,瑶光的世子自幼多病,说的本就不是我。”


齐之侃忽然没话了,他们两个之间,熟稔算不上,除去空挂念,也不过才见过几次面的关系。


慕容离率先打破了静默:“我当初就与将军说过,蹇宾没有当共主的命,但是将军却有指挥天下将士的命。”


齐之侃忽然很想笑:“天玑已经没了,我现在不过是个俗人。”


“齐将军何不随我回遖宿?毓埥看重你。”


看重?还能怎么看重呢?猜忌,疑虑,历代君王皆是如此。没有的时候千方百计地请来,有的时候便心神不宁地想要除掉。


齐之侃自嘲道:“我们一开始,就在你的算计之中,对吗?”


“你也可以这样认为,”慕容离抬起头,看向齐之侃,眼里存着几分暖意,“齐将军,我并不想杀你。”


齐之侃刚想说什么,他身形一晃,神识逐渐模糊起来。


陷入彻底的黑暗之前,他隐约听到慕容离一声叹息:“这次,是真的。”


再醒来时,是被箫声吵醒的,日尽黄昏,月已隐出。


面前是一抹红影,他背对着他,看不到容貌。


而他躺在地上,算得上狼狈,他忙不迭的起身。


看向四周,这大抵是哪里的城楼,只不过年久失修,旧了,烂了。


“这位公子,请问这是哪里?”


“这里是瑶光”那人停了箫声,转过头,带着极轻极淡的笑意,“废都而已,我也是头一次来。”


没来由的,他认为这个人收箫的动作好看,色如白瓷似的手探在衣袖间,说不出的悠然脱俗,忽然他抬眸,是一双足以颠倒红尘的眸子:“天色已晚,告辞了。”


“哦,告辞告辞。”


他摇摇头,把没来由的绮念扔在脑后,大步流星的去了。


酒中掺了“梦相引”,一觉醒来,什么都不会记得。齐之侃未入朝堂之前,也是恣意潇洒的江湖客,不会被国牵绊,也不会为君所牵制。


毓霄看着齐之侃的背影,侧目:“这样就行了吗?”


“不好吗?纵有惊世之才,不过会给他无尽的烦恼,不如忘却一切,任他心意。”手中的剑因为主人逐渐远去不安的骚动起来,慕容离轻轻抚过,剑意渐渐平息。“算是我私心吧。”




(六)


天玑已经灭了一年,仲堃仪也在遖宿历经春来冬至,奉为座上宾,不过天枢的学子个个高傲,依旧是天枢旧子自称,在他们看来,来遖宿,只不过是国与国之间合作,毕竟国印在他们手中,天枢投降的,不过是些迂腐懦弱的老骨头。


至于遖宿人如何的编歌嘲讽,他们则是一律不听。


夜色深深,风刮的大了一些,飞檐的雪又厚了几寸,明日起来大抵会变个样子,但今夜还算不上冷。


慕容离闭上眼睛,也不算困,只是毓埥这几日突然把他软禁在王宫,毓霄也禁足在自己的王府,暂时摸不清他的意思,慕容离一时半会儿只能静心,等事态变化。


总归,以毓埥的性子,天璇也留不成。


门忽然开了,寒风挟雪还未突入内室,便被暖意相融,毓霄挑起帘子,从怀里拿出一个手炉,把慕容离的手拉起来,一起包住了手炉,手炉烧的热热的,连带着两个人的手暖起来。


“你怎么来了?”


毓霄顺势坐在慕容离身边:“王兄看我看的紧,我觉得烦,就来看你了。”


“不怕你王兄生气?”


“我管他呢?公孙钤改名换姓连性子都变了,让天璇去烦他。”


公孙钤的假死,他们两个人都知道,不过大势已去,多活几年,毓霄说这算送他的,反正他也想看看他能做出什么。


毓霄忽然抬头,看了看四周:“说起来庚辰呢?”


“进宫之前,我让庚辰先离开遖宿,”慕容离道,“我被软禁,仲堃仪必会出手。”


慕容离原本坐的好好的,忽然体内一阵血气翻涌,抑制不住,哇的从嘴里吐出一大口鲜血来。


血色凄艳,霎时吐在雪白的狐毛之上,慕容离的脸色霎时变成雪一样的颜色。


“不好,庚辰……”


而另一边,庚辰则是被仲堃仪带人团团围住,仲堃仪站在最前面,手里放着一叠信。


“慕容离私通天璇,现在,人赃并获。”


庚辰看着仲堃仪冷冷道:“少主对天璇恨之入骨,遖宿王又怎么可能会信?”


“你的少主是不是恨之入骨无所谓,重要的是,毓霄看起来更适合王位。”仲堃仪的眼神此时像极了一簇火焰,燃烧愈烈,“你的主子今夜绝走不出王宫。”


刷!一声,匕首划过刀剑,撞击出明亮的火花,庚辰身姿灵巧,硬生生从人群里钻出去。


转身进入茫茫夜色。


少主!


庚辰和庚寅是白煦带回去的,去之前,那个病弱的小公子问他:“跟着我回去,命就不是自己的了,愿意?”


他背着自己的哥哥,仰着脸点头。


命给谁都可以,总比现在就饿死强。


白府备受瑶光王室宠爱,并非仅仅是结拜兄弟或是护国将军的缘故,还有一点,他的主子是当今世子的替簪,外面的人都说,世子病弱,喜穿蓝衣,尤爱竹子,不常出宫。


庚辰是武功奇才,学的极快,不出一年,他便从暗卫里脱颖而出,站在主子面前。


当时主子满意的看着他:“你很适合去保护阿离。”


他认为自己的主子很奇怪,私底下喊阿离,平时对着小世子却非要喊少主,每次一定会让小世子抿着嘴巴气了又气,才换成阿离。他看过好几次,最后看向主子,一心认为主子的性格实则恶劣。


在小世子16岁的时候,他才正式带到小世子面前。


那个小世子歪歪头,趁白煦走了,才偷偷靠近庚辰。


“既然是给我的暗卫,那你要听我的话。”


“是。”


小世子又靠近了庚辰的耳朵,几不可闻的嘟囔了几句,他有点吃惊,小世子认为他没听懂,又嘟囔了一遍,庚辰少见的点点头。


他那时候踮起脚尖,郑重的说:“你不要听阿煦的,如果有刺杀,你先去保护他,好不好?”


他知道了主子心甘情愿的理由,他也有了。


公孙钤是假死,慕容离知道,不过是为着一个约定。可公孙钤的手笔,大的很。


庚寅杀的,庚辰也难逃。


仲堃仪在遖宿,两个人里应外合,直接逼的庚辰无处遁形,索性抓过慕容离,挡在身前。


慕容离的脸上,自眉骨向外向下,直到耳际,重重划了一道。


血勉强止住了,毓霄调好了药,仔仔细细的敷上去。


“疼。”


毓霄没说话,手上轻了不少。


庚辰为了保住慕容离,假装挟持,当着毓埥的面要杀了慕容离,毓霄知道他的心思,匕首脱手而出,庚辰临死前,那把匕首反手划进慕容离的脸。


一朝红颜碎,也罢。


公孙钤和仲堃仪算计的狠,连他也算了进去。毓埥是王,王是不会允许自己的弟弟比自己更适合那个位子。


就连慕容离,喜欢又能怎么样,如果妨碍了他的大业,毓霄坚信毓埥今天那支箭就会射穿慕容离的胸口。


“毓霄,我累了。”


“你别动就好了。”


慕容离安静的闭了眼,毓霄会折腾他,剑法枪法都是极好的。


输是常态的,长枪进攻,招架不住便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,他习惯了咬着嘴唇,什么都忍着。


今日就忍不住了,他眨了眨眼睛,忽然流下了眼泪,想停也停不住。


毓霄停了动作,把怀里人的眼泪拭去。


他不过在履行一个旧日的约定,他也不怕死,公孙钤若能真杀了他,他肯认输,可庚辰死了。


他不想庚辰死,瑶光,父王,母后,阿煦,他们都离开了,就连庚寅和庚辰,他越是想留,却留也留不住。


“如果将来,小世子对天璇有怨恨,请饶他一次。”当初裘振求的,大概他早已预料到慕容离会复仇。


我答应你了,我不杀公孙,庚辰却因我而死。


“不会,再有下一次了。”


夜已去,天边已泛白,慕容离的心,渐渐地沉了下去。



(七)


今夜的月亮很圆,没有乌云,难得看的很清晰,他所在的竹林,竹子也长得很好,竹影错落,夹杂月光,在他脸上投出明明暗暗的痕迹。


仲堃仪喜欢月亮,也喜欢竹子。


这是真的,不是假的。


他口中喜欢天枢,背叛了天枢,把玉印给了毓埥。而那群学子也背叛了他。真可笑,天枢已亡,拿了玉印也是徒劳,择良木而栖这又有什么错。


慕容离可真会挑拨,几句话让那些死守规矩的人转身给了他一剑。


他不甘心,也不认输,只可惜,他肚子上那剑戳的太深,血流汩汩,能跑这么远,已经算是命大了。


竹子影影绰绰,若隐若现,一个人影踩着月光而来。


“慕容……离。”


人影走近了,慕容离的脸是彻底废了,那道伤疤可怖的很,哪里还有几年前颠倒众生的样子。


“你是来看我笑话的?”仲堃仪硬撑着,“还是再来给我一剑的。”


慕容离没有说话,仲堃仪越是生气,他不懂慕容离为什么总是居高临下,毫不在意的无视他。


“齐之侃没死,”仲堃仪突然说道,“你放过他,毓埥又怎么放过你?”


庆幸慕容离一时心软,他才好和公孙兄设局。


“你怎么会知道?”


慕容离终于开口了,这让仲堃仪多了几分爽快:“我还知道他失去了记忆,忘了你,也忘了我,连天玑都不记得了。”


“你杀了他?”


“我是不会告诉你的。”


“何必要赶尽杀绝。”


仲堃仪冷哼一声:“慕容离,收起你的假慈悲。”


毓霄听不下去了,瞪了他一眼:“仲堃仪,不会说话可以闭嘴。”


仲堃仪冷冷的笑道:“他可真爱你。”


爱?慕容离看向身边的毓霄,他也不知道自己还爱着谁,他还未爱过谁之前,就已经开始恨了。


他知道自己恨谁,恨意向来明显,爱意晦暗不明。


“可惜你不爱他。”


“这和你有什么关系。”毓霄毫不留情的嗤笑,按理说他应该不高兴,慕容离却从他眼里看不出一丝难过,“死了就认输吧,仲堃仪。”


仲堃仪临死前,依旧不收半分嘴毒,血流也流不完,话也说个不停。


他的怨,他的恨,他的苦。


说到最后,他没了力气,索性瘫倒在竹子边。


“罢了,我输了。”仲堃仪依旧不服气,他的话愈发往狠毒里说,“慕容离,我真恨,当初在破庙里没有杀了你。”


他真想杀了他,就是这个人,巧言令色,以色侍主,桩桩件件,哪有半分值得……


就活该死在城楼,死在瑶光,他恶毒的想着,撑着最后一分力气抬头,入目又是一双哀伤的眸子,他搞不懂慕容离。


冷漠是真的,慈悲也是真的。


可笑,仿佛真为他而难过。


可笑,他又何曾把他看进眼里。


“装什么?”人影已经模糊了,他努力的睁开眼睛,总是看不清,他实在的是抬不起手,便索性倒在地上。


那月亮照着今古,照着天下,也照着失败者的他。


慕容离,你凭什么看不上我。


齐之侃,你愿意让他自由。公孙钤,你愿意留他一命,可偏偏对我,你非要赶尽杀绝!


“慕容离,你为什么不爱……”


毓霄冷冷的看着仲堃仪颤动的嘴唇,不爱什么?仲堃仪最后想问的,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了。或许他们三人都知道,只是,知道了,又有何用。


竹影潇潇,人也萧索。


往日同屋齐聚的四人,如今只剩两人。


“我也不知道,我爱……”


“不需要,”毓霄轻轻遮住他的眼睛,从背后抱着他,他正好靠在慕容离的颈窝,温热的气息扑在上面,“你我都不需要知道。”


爱又如何,不爱又如何。


深情是一个人的执着,若是人人能得回应,哪里还会许多孽缘悲恋。


毓霄从来不肖想任何东西,抓在手里的才最真切。陪一年便有一年相处,伴十年便有十年情谊,若是真的一生都一起,一世光阴,不枉活一回。


在很多年前,他就想明白了。



(八)


天枢的玉印毁了后,跟随仲堃仪的天枢学子散的散,死的死。


钧天之内的势力也只剩下天璇。


不过一年时光,遖宿的军很快攻破了天璇,那位喜穿紫衣的君王死在了火海里。他一把火烧了主殿,那火映红了半边天,有人哭,有人笑,有人自尽宁死不从遖宿,有人跪下迎接新主。


慕容离经过那些人,一时分不清,这里是瑶光?还是天玑?亦或是天枢。


何等相似,何等悲哀。


天璇的灭,对慕容离来说,说不上什么大仇得报。


胜者为王,败者为寇,天璇得认。


慕容离踏入公孙府的门槛时就听到了有人在唱歌,歌谣是天璇的歌谣,原本是哄孩子的,在他口中,仿佛沉下一块古雅的玉。


“你来了?”歌声戛然而止,慕容离便听见公孙钤温和的笑语,抬手示意他坐。


“我该叫你什么呢?慕容离?还是慕絮?”公孙钤自问自答,笑了笑,“你大概不会喜欢我叫你本名,不如还是慕公子?”


昔日,他是乐师,他为臣子。


如今,乐不乐,臣不臣,他们不到而立,却在各自的眼里看到无尽的苍老。两个人斗来斗去,杀过,害过,剑拔弩张才是常态,绝不会像现在这样,相处甚佳。


“下一局?”公孙钤示意慕容离先行,见他执黑子落下,一枚白子紧贴着黑子落下。一时间,两个人运棋如飞,该如何应对早在互相算计时了若指掌。纵横捭阖,棋盘即乱世,哪里都不缺硝烟。


“几年未见,我的棋艺可有长进?”


“是。”


公孙钤叹道:“可惜棋艺救不了天璇。”


“也救不了瑶光。”


“钧天早就该换主了,天璇当初攻打瑶光,不过是重新一统。”


这话,听来可笑,又真是这样的事实。


慕容离的执棋的手倏然一顿,他抬起头,忽然问道:“为了一统?瑶光能死,天璇为什么不能死。”


“是啊,为什么天璇不能死,我低估了遖宿,也低估了你,我们是棋子,你才是棋手。”


“你,错了。”慕容离放下棋,“都错了,遖宿也好,天璇也罢,一统只是一个理由,那个位置才是。”

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”公孙钤哈哈大笑,也不知是在笑谁,“我以为,我们是你手里的棋子,其实都错了,这样的乱世才是下棋的人。”


连聪慧如慕容离,也不过是一枚棋子,也不过是占了几分先机。这礼崩乐坏的时代,成败,得失,名望,权利都是执棋手,把他们搅弄在一起。


爱与恨,兜兜转转,谁也怨不得谁。


“面对这样的时代,我们都疯了,”公孙钤看着慕容离,忽然释怀似的笑了,“谢谢你来送我。”


公孙钤,还是那个良善谦和的公孙钤。


慕容离,是那个光风霁月的世子?还是诡计多端的慕絮?都无所谓了。


“慕公子现在还能看出什么吗?”现在的他,还和十年前一样,温和的问他的棋风如何。


“之前,公孙先生谋略有余,狠心不足,现在布局缜密,内藏杀气,却耐着性子引我入局,好一举反攻。”


“慕公子猜人心思还是如此敏锐。”公孙钤又落下一子,“只不过,这棋今日输不成了。”


慕容离猛然发觉,自己一时不察,他虽破局,可棋尾也被白子拿捏,两相僵持,彼此都是强弩之末,再下已没有意义。


“和局?”


“是啊,和局。”


公孙钤放下棋子,从容的走进火海。


落子无悔,他也无悔,他要与天璇共存亡。


天璇的火烧了三天三夜,慕容离也看了三天三夜,直到最后一丝火苗熄灭,瑰丽的宫殿化作废墟,天璇,灭了。


遖宿成了钧天唯一的国。


手握八剑,顺应天命而生,毓埥的共主之位,顺理成章,光明正大。




(九)


共主的位置,是王兄的了。


蝴蝶夫人说的对,毓埥天生适合做君主,不管是遖宿,还是钧天。她这样说时,却没有笑,而是深深皱起眉头,很担心的看着我。


不用她说,我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。


自小我就知道,王兄忌惮我。说起原因,大概是我第一次使剑就把苦修多年的他给打到趴在地上起不来,灰头土脸的王兄眼神让我明白了什么叫怨毒。


所以在下一次,我不着痕迹的败给他,他步步紧逼,剑剑冲着我的右手。如果不是蝴蝶夫人提着点心而来,我大概会反击吧,也不一定,因为我对自己很有数,我又没有管理天下的心,废了手也没什么。


大概我表现的实在很颓废,王兄见我的兴趣只在梦里的红衣美人后,他就安下心来,又因为我的剑术瞒了几次也被他看破实力如何,他不再强逼我跟他打,而是让我做了遖宿的暗卫头子。


暗卫头子嘛,那就是明面上不能杀的人,暗地里杀掉。


让一个年仅十几岁的小屁孩去杀人,他没有心的吗?


我一边腹诽,一边完成了一次次任务,可能我也没有心。


我的心在哪儿呢?我想不到,或许在红衣美人那里,我每次梦到他,他永远穿着红衣,吹着各种各样的曲子。我在梦里会给他瞎点曲子,他每次都要瞪我,瞪完他还是要顺着我意。我也很会闯祸,他每次只会说回去管教,等别人都散了,他看看我,无奈的摇摇头,只来得及叹一句“别再闹了”便被我抱在怀里。


这样的事,我每次都不厌其烦的去梦。


我喜欢他,就像刻在我的魂魄里,我在等,等他来找我。


没想到,蝴蝶夫人嫁入瑶光几年,我就见到他了。


他是蝴蝶夫人的孩子,小小的,不听话,和梦里的人一点也不一样,可我就是认得出来,不过太小了,我可没兴趣带孩子玩。


但是,蝴蝶夫人直接把他丢给我,美其名曰让我护他周全,我还不信瑶光还没有暗卫。但是确确实实因为他,我耽搁了半年才回遖宿。


再见面,我来的太晚,瑶光灭了,蝴蝶夫人死了,瑶光的国主也死了。


那个小小的孩子出落成了小美人,眼里再也没有第二种感情。


那就是恨。


我期望不了他还会爱上谁,在瑶光死了后,他还能爱上谁呢?我只好陪着他,像梦里一样。


“王兄,我和他可以离开了吧。”我已经很久没有和王兄同在一处聊过天了,这次,姑且算辞行。


只不过,王兄似乎很不想放我走。


“慕容离为人心思极深,又自小教的君王之道,惜才,爱才,道不同者便要杀,你觉得你又能是什么人。”


“不管我是什么人,王兄,”我抬起头,轻轻笑道,“他欠了我的,就得还着我。”


“毓霄……”王兄闭上双眼,许久才睁开眼睛,从袖中拿出一个瓶子,“两条路,杀了慕容离,我许你一世逍遥富贵。”


我果断问道:“第二条路呢?”


“吃了他,我放你走。”


瓶子眨眼间空了,我把瓶子扔在地上,感觉到自己的骨头炸开,毒药迅速穿过经脉,剧烈的疼痛让我跪着都有些费劲。


王兄也没想过我出手如此之快,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,有点可笑。


“王兄,你要江山,我要美人。”


“你知不知……”


我打断了他的话:“我知道,共主。”


这一声共主,比任何话都管用,我知道毓埥的所有顾忌,就算有什么骨肉之情,也比不过我留在他身边,有一丝妨碍他共主的位置的威胁。


小离儿说的真对。


毓埥的手扶我起来,深深的看了我一眼,随即转身让我离开。


我跌跌撞撞的走出去,在门口勉强调好气息。


王宫的甬道是真的很长啊,不知道是太黑,还是这个毒太猛,也好,遖宿毒太猛的药,反而不会让你一时就死。


不多时,我已经看见慕容离,他站在宫门口,迎着风对我微微一笑,恍若隔世。


“走吧。”


“好,咱们这就离开遖宿。”我快走几步,把慕容离的手握在手里。


有时,我也会模糊,我到底爱的是梦,还是现实的慕容离,不过这又怎么样呢,我喜欢待在他身边。


看他算计天下,我觉得有趣。


看他心怀不忍,我觉得可怜。


他被仇恨包裹十年,我也陪他看着受着十年。


以后就要过平淡的日子,我兴致勃勃,早早就盘算着去玉衡,沿江而上。算着日子快到了,先去看看花灯节猜灯谜,再去那家点心铺打包几十份的点心,在船上吃完了,就正好到了开阳,可以看看开阳的风筝,据说制作精美,而且有一人之高。反正是游玩,边走边玩,总比之前走哪儿算计到哪儿好。


身体里的毒真是疼的快受不了了,我想,也不至于一时就死,一年总撑得到吧,到时候……


不知道小离儿会不会哭呢?



(十)


毓霄一早急着去一趟山下,美其名曰要好好过一次慕容离的生辰。


二十六的生辰,不过弹指一挥间,十年的时光,慕容离看向镜子中的自己,他早已忘了自己十六岁又是什么样子。


桌上的茶水泛起涟漪,慕容离侧目,拿起桌上的木萧,转身出门。


远远望去,森林里不少动物惊恐逃窜,为首是毓埥座下将军,身后跟着一队人马,还未近身,将军便下令搭弓射箭。慕容离侧身一躲,借身后大树避险。趁众人换箭,他身影一晃,已化为一道蹁跹的红影直逼进军队之中,手中的箫裂成两半,冷锋直指将军脖颈,冷冽的剑气直接划破皮肤。


遖宿的将军毫不畏惧的抬头:“公子挡不住这么多人,抱歉,我们也是听命于事。”


慕容离歪歪头,一时,忽然想不起该问些什么,人过于明白,所有事心知肚明,就会猜到自己的结局。


这乱世结束的最后一步,就是他。


这乱世,谁都可以死,他凭什么不能死呢?


遖宿顺应天命,而慕容离,不过是罪大恶极挑起战乱的疯子。


毓埥的王位,容不得一丝瑕疵和动摇,只要慕容离留在世上一日,谁知道还会不会出现了第二个天命。


一瞬间停滞,将军反手刺入慕容离胸口,一掌将慕容离击飞,狠狠撞在梨花树下。慕容离嘴里一股腥甜,血流树下,梨花片片染红。


众人见状,几个人抽出佩剑,想围上前去。


将军突然抬手,示意剩下的人不要动。


“共主对王爷慈悲,特地让我带来解药,只要公子愿意自尽……”


“先把毓霄的解药拿来,我就如他所愿。”


为首的将军从怀里掏出药瓶,远远的抛出去,慕容离伸手接回,那剑回转到脖颈,他从容的割下去,一瞬血流如注,他扔下剑,单膝跪在树下。


刚才谪仙似的人,一时间自尽于世,一身红衣染成更加凄艳的颜色,众人皆被他震慑住了,蓦然想起当初那个风华绝代的瑶光王后坠于楼下,可谓同是可悲可叹的风华绝代。


慕容离不再看他们,反而扬起头,远边的天是浅浅深深的蓝,梨花树上才长出几朵花苞,分外可怜。


“毓霄,生辰……”慕容离忽然觉得有些抱歉,早知道,昨天就过了,早一天也好。


他似乎躺了许久,血源源不断的流下去,他快要撑不住了,眼里投下一道暗影。


不远处留下查看慕容离情况的杀手不由得一哆嗦,明明毓霄并没有什么发怒的动作和表情,他却感到令人心悸的压迫。


“这个样子,为我?”


慕容离看了看手里的解药,轻轻的点了点头。


毓霄已经半夜毒发了几次,尽管他死撑着不出声,但是从慕容离不经意几次把脉来看,他知道这毒很快就会杀掉毓霄。


所以今天毓埥派人来,他除了平静,还有几分顺遂,不管怎么样,他可以拿到解药。


“你又骗我。”


嗯,他又骗了毓霄。


他每次都要骗毓霄,好像从很久之前,他就知道毓霄不会真的生气,仗着他喜欢,就要任意妄为


慕容离吃力抚上毓霄的脸:“下一次,就不骗了。”


“那下次,我还要你与我在一起。”


慕容离轻轻笑了笑:“好。”


风过摇枝,他恍然看见,树上戴面具的少年向他伸出手。


那是要带他回家了。


“我累了。”


毓霄抱紧了他,轻轻的在他额头上吻了吻。


“累了,就休息吧。”


“毓霄,梨花开了。”那几个花苞,不知为何,提前开了花,又撑不住风,飘落下来。


毓霄点点头,他不想低头,不想哭,他忍了许久,直至怀里的人彻底断了气息。


剩下的杀手确定了慕容离的死去,毓霄抱起慕容离,转身走进森林深处。


森林深处,只隐约听到了药瓶落地的声音。


几日后,他带着慕容离的骨灰回了瑶光,瑶光早已不是废都,是人声鼎沸的盛景,王兄答应了他,到处开满了洁白色的羽琼花。


浮玉山上,他轻轻把那只箫放到梨花树上。


他没吃解药,过度的使用内力,体内的毒已经扩散了,眼前慢慢的模糊,毓霄跌跌撞撞的倒在地上,快入夜了,大抵会被野兽吃掉吧。


“我也,累了。”


云悠悠,梦也悠悠,他只是做了一梦,银河还是那条银河,美人依旧美人。云端下的国家紫气鼎盛,仙娥簇拥着踩上月光结成的银桥,笑嘻嘻的从花篮里丢出几枚花,花落在银河里,从人间看是流星闪过。


离起身,河对面的霄束手而立。


“月老给了我一截红绳,”他终究摘了面具,“如果你想和我结成一段仙缘,你就眨一眨眼睛。”


星辰都忘记了闪烁,银河上的莲花含苞待放,微微颤动,他握紧了红绳,不敢移去视线。


许久,霄得意的笑了。


在群星璀璨之间。


那双足以泯灭红尘的眼睛,轻轻的,眨了眨。







后记:

故事的一开始,我其实只是想写一个毓霄和离离前世今生的故事,随着世界观的不停拓展,才慢慢的扩大篇幅,形成了这一篇all离。


佛家说,人生八苦, 生老病死、爱别离、怨长久、求不得、放不下。这大概就是慕容离的情劫所在,也是这个故事的核心。


在我的印象里,慕容离是一个很矛盾的人,这种想法也会体现在我的文中,他手段狠辣,阴阳怪气,偏偏又多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悲悯。


其实心狠才做的了大事,可慕容离不是,说到底他才16岁,他的心逐渐的变硬,却永远不会太硬,这是乱世造成的。


慕容离当初何尝不是一个贪玩的小世子。


公孙钤当初也是温润如玉的世族子弟。


齐之侃曾经醉心山水,仲堃仪一开始也不过是希望自己抱负得以施展。


就像文中所说,这个时代下,所有人都疯了,慕容离更像一个见证者,他参与着杀戮,又见证着他们的离去,一次又一次的告诉他,这是一场无可避免的悲剧。他所做的一切,与其是报仇,倒不如说是加速了时代的更迭。


瑶光能死,天璇凭什么不能死。


同理,他们能死,慕容离又为什么不能死呢?


如果说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由乱世而起,那毓埥的感情应该算得上情感转移,蝴蝶夫人死了,他的爱就放在了慕容离身上,可爱永远都不会伴随在君王左右。


毓埥会放任蝴蝶夫人自尽,也会因为仲堃仪的设计欲杀慕容离,毓霄能杀,慕容离也可以杀。


至于毓霄,爱或许来的很晚,但是他们之间,永远来日方长。


有山河星辰见证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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